沈国舫*
Shen Guofang
摘要: 我正在从事《森林培育学》教材的撰写工作。这是国家教委(现教育部)确定的一部重点教材,却是第一次用这个名称,它的前身叫作《造林学》。为什么要作这样的改变,在名词术语应用上确有一段值得深思的变化过程。
我国的“造林学”这个词是从日文借用过来的,而日文的造林学又是从德文“Waldbau”直译过来的。德文中wald是森林,bau为建造的意思,这样的翻译似乎是顺理成章的,因此“造林学”这个词在日本和中国都用了很长时间。但是,许多学者认为“造林学”这个词用得不很贴切,容易引起误解。因为“造”字在中文里是从无到有的“制作”或“建造”的意思,用了这个“造”字就很容易把造林理解为纯粹的人为过程,从而疏漏了依靠自然力来培育森林方面的涵义,这是与德文waldbau,及其英文的对应词silviculture的本意不符的。waldbau或silviculture的本意是指各类森林(包括天然林和人工林)从种苗到成林成熟的整个培育过程,人工造林只是其中的一个局部过程。
把“造林学”偏解为“人工造林学”在解放后的头30年显得尤为突出,这与我们在解放初期全面学习苏联有关。在前苏联的林学体系中,人工造林和天然林培育是分设在两门不同的课程中的。论述人工造林的课程叫“лесные культуры”,其内容从种苗经人工造林到人工幼林郁闭前为止。所有天然林的培育以及人工林郁闭后的培育则在另一门课“лесоводство”(当时译作“森林学”)的下篇中,篇名也叫“лесоводство”,内容包括森林抚育、修枝、主伐、更新等,中文当时译作“森林经营学”。其实,俄文中的“лесоводство”才是与英文中的“silviculture”相对应的。在英文中silva源自拉丁文,意为森林,culture为栽培、培育的意思,而俄文中“лес”是森林,“водить”为培植、照料的意思,“-ство”是抽象名词的字尾。这两个词的中文原意都是森林培育学。而把森林培育学分割成造林学和森林经营学就把统一的森林培育过程割裂了开来,在理论体系上造成了不良后果,对实际生产也有不利影响。我国林业生产上长期把“造林”和“经营”分割开来,重“造”轻“抚”严重,忽视天然林的合理培育,与此是不无关系的。
还有一个附带问题,就是把森林培育的后半段(成林培育)译成“森林经营学”更是错误的。“森林经营”(forest management)是大概念,包括森林的培育、保护、管理和利用,这个大概念现在我国用“营林”来概括。把本为“森林经营”的简略词“营林”作为大概念,而把“森林经营”本词反而作为小概念,名词术语应用上的混乱可想而知。
改革开放以后,首先在一次全国林业教育会议上(1977),多数“造林”学者认为,把人工造林和天然林培育分割开来,把人工林培育局限于郁闭前阶段是不合理的,当时建议把原森林学的上篇“林理学”(лесоведение)改造为“森林生态学”,而把下篇“森林经营学”返回“造林学”,以恢复造林学的本来面貌,与世界上大多数国家的概念一致起来。这次会议后出版的教材(1981,1992)就是按这个体系编写的。在教材体系改变之后就愈发感到“造林学”这个词不贴切产生的后果。由于历史原因使我国林学界对“造林”二字存在3种不同层次的理解:最广泛的理解就是森林培育,即各类森林从种苗、造林到成林成熟的全部培育过程;中等范畴的理解为原苏联体系的造林范畴,即仅限于人工林从种苗到幼林郁闭前的培育过程;狭义理解的造林就是森林营造本身,不包括种苗,甚至把造林仅理解为栽苗或播种这个工序。如此不稳定,不确切的名词含义对工作带来不利影响,如对造林技术、造林措施、造林政策等等概念都可以有不同范畴的理解。
20世纪80年代末,在全国科学技术名词审定委员会林学名词审定分委员会开展了《林学名词》的审定工作。这次审定中,专家们经慎重考虑,决定把与英文silviculture和德文waldbau相对应的名词定为“森林培育学”,简称“育林学”。“造林”一词仍保留,用于狭义的范畴。差不多与此前后时间,在日本和台湾地区的林学界,也有把“造林学”改为“育林学”的尝试。这个名称的改变逐渐为社会所接受。20世纪90年代中制定的学科分类方案中,已把“森林培育学”正式替代“造林学”作为林学的二级学科,国家教委制定的九五教材编写计划中也正式列上了《森林培育学》,在一些专业论文中也越来越多地应用广泛的森林培育的名词概念。但是,目前政府文件及机构名称的用词还相对保守,需要我们做工作予以阐明、澄清。
从“造林学”改为“森林培育学”,反映了科学发展历史和工作重点的变化,以及用词科学化的追求,这里有不少经验教训是值得吸取的。
* 沈国舫院士是第四届全国科学技术名词审定委员会委员;林学名词审定委员会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