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语广角

    英源食物类外来词形式称名的变异研究——基于《新华外来词词典》
  • 冯海霞 刘子琪 张丹丹

    (鲁东大学文学院/国家语委汉语辞书研究中心,山东烟台,264025)

     要:以《新华外来词词典》中的食物类英源同实异形外来词为研究对象,运用社会语言学的变异理论,对食物类外来词的异形称名数量、异形构成类型、变异形式产生的原因和异形称名竞争的制约因素等方面进行分析,以期勾勒出现代汉语食物类名词外源部分定名规律。

    关键词:外来词;食物类;同实异名

    Study on Variation of Food Loanwords named from English Counterparts//FENG Haixia, LIU Ziqi, ZHANG Danan

    Abstract: We take the food loanwords from English with the same meaning but in different forms from Xinhua Dictionary of Loanwords as the research object. The sociolinguistics variation theory was used to analyze the number of the different forms of food loanwords from English, the different forms of the loanwords structure, the causes of variation form and constraints of naming competition. The purpose of this paper is to describe the partial naming rules of exogenous part of modern Chinese food nouns. 

    Keywords: loanwords; class of food; different names of the same thing


    引言

    语言是一种社会现象,与人类社会有着紧密联系,其子系统变化速度因与社会关联程度的不同而有所区别,其中与社会联系最紧密、变化速度最快的是词汇,表现为新词的产生和旧词的消亡。外来词作为汉语词汇的重要来源,产生于两个不同社会或民族文化交流的过程中,一直是词汇研究的重点之一。有关异形外来词的研究更是重中之重。由于缺少丰富的语料,同实异名外来词的材料收集无论在数量上还是领域上一直都难以做到完备。史有为于2019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新华外来词词典》[1](以下简称《外来词》),收录汉语外来词20 000余条,标注详尽,为外来词的研究提供了大量可靠素材,也使得同实异名外来词的研究成为可能。

    现代汉语中英源外来词的数量最多,增长速度最快,其中,食物类外来词占据一定地位,且与日常生活密切相关。因此本文以《外来词》中的食物类英源同实异形外来词为研究对象,通过对食物类外来词进行归纳和分类,运用社会语言学的变异理论,对食物类外来词同实异形现象进行研究,并结合术语的相关规范原则,对同实异形的原因进行分析。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将外来词的特征进行量化分析,探究人们对食物类同实异形外来词的选择规律。

    1  英源食物类同实异形外来词的分布统计

    《外来词》中的食物类英源汉语异形外来词共129组,其异形数量分布情况如图1所示。从统计数量上看,有2个异形的英源汉语外来词数量最多,共72组,占总量的55.81%。整体而言,英源汉语外来词具有异形的数量越多,这类外来词的数量就越少。


    1 不同数量的异形词分布

    2  英源食物类外来词形式称名的译借方式变异分析

    《外来词》中的食物类英源汉语异形外来词共129组,其变异都表现在词的形体上,由多个形体不同的词来表示同一个食物名称,简言之即同实异形。本文沿用《外来词》中的观点,把意译词排除在外来词之外,将汉语中的食物类英源外来词分为音译词、半音译半意译词、音译加类属词、音译兼意译词四类。

    译借方式的不同还体现于同一概念的不同词形翻译之间,沿此思路,本文将分“翻译方式相同的变异”和“翻译方式不同的变异”两方面展开深入探讨。

    2.1 翻译方式相同的变异

    相同翻译方式的同实异形外来词共85组,可分为音译词、半音译半意译词、音译加类属词三类。这三类词因音译或意译的不同而产生的变异,以下是更细致的分类。

    2.1.1音译方式变异情况分析

    音译同实异形外来词共44组,在翻译方式相同的异体中占51.76%,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因汉字书写不同而产生的变异,共42组;另一类是因音节数量不同而产生的变异,共2组。

    (1)因汉字书写不同而产生的变异

    此类外来词用音同或音近的汉字转写英语,因语音模仿有差异而产出了不同的语音变体;另外,即使是相同的语音模仿,汉字选用的差异也会造成外来词的同实异形。例如:

    巧克力-查古列-查古律-绰故辣(得)-炒扣来-巧格力-巧可力-巧克利-勺勾腊-勺古力-勺克力-朱咕叻-朱古力-朱古律-诸古力(chocolate):用可可粉、奶油、白糖和香料等制成的糖果

    甘纳许-干那徐-甘那休-甘那修-甘那许(ganache):一种用古老工艺制成的巧克力酱,也指一种用甘纳许巧克力做食材的分层蛋糕

    设拉子-莎瑞斯(Shiraz):澳大利亚种植面积最大的葡萄品种之一,也指用此品种酿造的葡萄酒

    麦淇淋-麦琪林(margarin):人造黄油,人造奶油

    马卡龙-玛卡龙(Macarons):法式甜点

    吉利丁-吉力丁(Gelatine):一种食品凝固剂,又名明胶或鱼胶

    前三个例证由于语音模仿上的差异造成选用汉字不同而形成变体,这种情况在所有音译词中共34组;后三例的语音模仿相同,但选用汉字不同,形成了语音形式相同的不同变体,这种情况在所有音译词中共10组。

    2)因音节数量不同而产生的变异

    此类词由于汉语英源外来词在模借英语源词时对音节的留存多少不同,形成了音译译借中由于音节数量不同而产生的变异状况。这样的词共有2组,包括:

    蕃茜-蕃荽-怕司利(Parsley):西芹、欧芹、西洋芹菜

    西多士-西多(set toast):一种抹上生鸡蛋和牛奶轻炸的面包片

    2.1.2 半音译半意译方式变异情况分析

    在翻译方式相同情况中,半音译半意译词共20组,占23.53%。这种类型的翻译方式产生变异的原因,或因为音译或者因为意译,产生多个异体的情况有以下3类。

    (1)音译部分不同

    此类英源异形外来词意译部分完全相同,差异体现于音译部分转写的不同,例如:

    拉布拉多茶-腊布剌多茶(Labrador tea):一种原产北美东部的常绿灌木,叶在加拿大用作茶叶的代用品

    对于“Labrador tea”这种饮品,在称名时意译部分都是“茶”,但汉语中也曾用“腊布剌多”进行音译转写,形成了半音译半意译方式中由于音译部分不同而产生的变异状况。另如: 奇异果-几维果-基威果-奇伟果(kiwi fruit);色拉油-沙拉油(salad oil);沙堡曲奇-莎堡曲奇(sable cookies)。类似的共14组。

    2)意译部分不同

    此类英源同实异形外来词音译部分相同,差异体现在意译部分的不同,例如:

    柠檬水-柠檬汁(lemonade):一种由柠檬果汁、砂糖和水调和而成的清凉饮料

    对于“lemonade”这种饮料,在称名时音译部分都是“柠檬”,但汉语中曾用“水”和“汁”两个词来描述该种饮料的状态,形成了半音译半意译方式中由于意译部分不同而产生的变异状况。类似还有:舒卡糖-舒卡甜(Shoka sugar);地咖脂-地咖油(dika butter)。共计3组。

    (3)音译及意译均有差异

    这类音译兼意译词产生变体的原因,有的是音译部分不同,有的是意译部分翻译不同,还有的两种原因兼具,例如: 

    马提尼(鸡尾酒)-马丁尼(酒)(martinicocktail)):一种由苦艾酒,苦橙酒和杜松子酒混合而成的酒

    对于“martini cocktail)”这种饮料,汉语称名时音译部分有“马提尼”“马丁尼”两个转写变体,而意译部分也有“鸡尾酒”和“酒”两个变体,形成了半音译半意译方式中由于音译及意译均有差异而产生的变异状况。类似还有:嘎拉(苹果)-嘎啦(苹果)-姬娜(果/苹果)(Gala apple)。

    2.1.3 音译加类属方式变异情况分析

    纯音译的外来词多数无法令人快速理解其所指称,所以对部分词汇,人们采用音译加类属词的方式进行命名。这类外来词共21例,在翻译方式相同的变体中占24.71%。根据异形的差异可具体分为以下几类。

    1)音译部分不同

    此类英源异形外来词所加类属词语完全相同,差异体现于音译部分转写用字的不同,例如:

    金酒-琴酒-毡酒-珍酒(gin):杜松子酒,一种荷兰风味的中性烈酒

    对于“gin”这种酒,虽然在称名时,都加上了“酒”这个类属词,但汉语中曾用“金、琴、毡、珍”等音近的汉字进行音译转写,形成了音译加类属中由于音译部分转写用字不同而产生的变异状况。另如:朗姆酒-兰酒-兰姆酒-朗母酒-老姆酒-罗木酒(Rum);司康饼-死扛饼(scone);亚力酒-阿拉克酒-阿力酒(arrack)等等。类似的共14组。

    (2)音译部分相同,类属词语选择不同

    此类方式产生的变异只有1组:

    茄汁-茄酱(Ketchup):西餐使用的番茄酱,番茄汁

    对于“Ketchup”这种酱汁,在称名时都用了音译的“茄”字,但因类属词语为意义相近的“汁”和“酱”,因而形成了音译部分相同,类属词语不同的变异状况。

    (3)音译部分及类属词语选择均有差异

    此类方式产生变异的共有6组,例如:

    茄达干酪-赛达酪(Cheddar):英国产的一种硬干酪。

    摩里汁-茅内沙司(Mornay):一种西餐佐料

    色拉米香肠-萨拉米肠(salami):一种以大蒜调味,经腌制而成的意大利牛肉和猪肉或只有牛肉的香肠

    对于“Cheddar”的音译,是“茄达-赛达”的不同,添加的类属词语是“干酪-酪”的区别;对“Mornay”的音译分别是“摩里—茅内”,类属词语的选择也有别。

    2.2 翻译方式不同的变异

    因翻译方式不同而产生的词形变异共40组,根据音译与音译加类属、半音译半意译、音意兼译划分为3类。

    2.2.1 音译与音译加类属对立

    此类异形外来词中产生变异的形式有的是音译,有的是音译加类属,而且音译部分也不尽相同, 如:

    -扎啤(jar): 散装的鲜啤酒和生啤酒

    对于“jar”这种酒,在称名时,有的加上了“酒”这个类属词,有的直接用了音译“扎”,形成了翻译方式不同的异体中由于音译与音译加类属两种翻译方式而产生的变异状况。类似的共32组,在翻译方式不同造成的变异中占80%,如:占-果占(jam); 啤酒-啤儿-比酒-皮酒(beer)。

    2.2.2 音译与半音译半意译对立

    此类异形外来词的异形形式有的是音译,有的是音译兼意译,共6组,在翻译方式不同的异体中占15%,包括:

    冬阴功-冬荫功(汤)(Tom yum goongsoup)):酸辣虾汤,泰国美食

    塔塔酱/鞑靼酱/鞑靼式沙拉酱/他他酱/他他汁-鞑靼沙司-打打(tartar sauce):一种西餐调味料

    奇亚(籽)-奇雅子(chiaseed)):芡欧鼠尾草,其种子可添加于面包

    砵酒-波打-波特酒-菩提万酒(portwine)):一种原产葡萄牙的甜味葡萄酒

    卡士达(粉)-吉士粉-科士达(粉)(custard powder):一种混合型的淡黄色粉末佐料

    新奇士(橙)-奇士橙-骑士橙(Sunkist Oranges): 美国产的一种红瓤橙子

    2.2.3 音译与音意兼译对立

    汉语外来词并不是在同一程度上反映源词的原貌,有些外来词的不同形式称名看似都是由音译差异产生的,但细究之下,这种音译是有等级差异的。有的完全是对英源词语音模仿的汉字转写,有的则是在汉字转写的同时,整合词的意义选择字形,使得这个音译外来词更具有汉语本土词语的“望文生义”的特点,学界有人把此类单独列为一类,称之为“音意兼译”式翻译。如:

    可口可乐-蝌蚪啃蜡(Coca-Cola):世界上最著名的碳酸饮料

    “Coca-Cola”直接音译转写为“蝌蚪啃蜡”,但为了在用字上能够让人“见文知意”,让消费者产生良好的联想,于是在汉字转写的同时,整合了源词“饮品+好喝+用于庆祝”这些释义元素,最终音意兼译为“可口可乐”这一变体,形成了由于音译等级不同而产生的变异,这类词共两组,在翻译方式不同的异体中占5%,另如:优格-优酪乳(yogurt)。“优格”由台湾地区音译进入汉语, “优酪乳”是由较为通用的音译兼意译的方式产生的。当然,无论是“优格”还是“优酪乳”,都不及“酸奶”这个称名普遍。

    2.3 其他类型的变异

    除了“翻译方式相同的变异”和“翻译方式不同的变异”这两类,还有4组异形外来词产生变异的方式与以上两类不同,我们基于形成变异的原因如下分类:

    2.3.1 缩略形式与全称形式的变异

    这类食物类外来词称名的变异主要是由全称与简称的不同而造成的异形共存现象。例如:

    蛇果-地厘蛇-地厘蛇果(delicious fruit):一种美国产深红色大苹果;

    士力比-奶士(selected assorted biscuits):什锦盒装饼干

    “地厘蛇果”由香港粤语翻译并使用,最初半音译半意译为“地厘蛇果”,后将“地厘”省略,缩略为“蛇果”。“士力比”是对英源词“selected assorted biscuits”进行音节选择后的音译,这是第一次缩略;“奶士”是取“奶油”和“士力比”的首字缩略而来,这是第二次缩略, “蛇果”和“奶士”虽然是缩略形式,也更符合词汇的经济原则。

    2.3.2 泛称与专称的变异

    本文是关注的食物类外来词形式称名的变异,美食作为食物的顶端,自然不可或缺。而某一个美食的诞生往往几个家族几代人的传承和创新,也承载着一个家族的烙印。于是,当我们提及某一种泛称的食物时,大脑中却往往想到的是这类食物中最佳的美食专称担当。如提及“烤鸭”就等于“北京烤鸭”一样,全世界薯条的英文对应为“French fries”。这类食物外来词如:

    喼汁-李派林喼汁(ketchup):西餐用的番茄酱。李派林喼汁,原为番茄酱中最佳的品牌

    夏洛特(蛋糕)-皇家夏洛特(Charlotte cake):一种著名的英式分层倒模型蛋糕

    “李派林喼汁”和“皇家夏洛特”都采用在主词条上加限定的方式,使外来词产生异体。“李派林”原为番茄酱中的最佳品牌,“喼汁”是李派林品牌的代表产品,因为太过经典,“李派林”和“喼汁”经常连用,所以这种搭配渐渐固定下来,形成了“喼汁”一词的异形形式。夏洛特蛋糕以女王之名命名,用“皇家”来限定“夏洛特”是为了凸显这款蛋糕的与众不同。但在日常生活中人们更追求称说简便,所以在不同的异形中,“喼汁”和“夏洛特(蛋糕)”最后成为了约定俗成的常见用法。

    3 英源食物类外来词形式称名变异产生的原因

    3.1 汉语中数量众多音同音近字的存在

    “对于新词语而言,为了更快的进入流通领域,音译成为最便捷的手段,所以在外来词中音译外来词的比重很高”[2],根据整理出的材料,翻译方式相同的异形外来词共85组,其中因音译或音译部分不同产生变异的共81组,约占95%,翻译方式不同的异形外来词共40组,每一组均包含音译词,也就是说翻译外来词大多需要音译或部分音译,变异形式主要是由于译音不同产生的。对外来词进行音译,大多是使用音同或音近的汉字,根据外来词的读音将外来词转写下来,音译词所使用的汉字最大的用处是记录声音,但汉语是一种表意性强表音性弱的文字,而且在经过了漫长的发展后,由于语音逐渐简化,汉语中出现了大量的同音字或者是近音字,这为翻译音译词提供了多种文字形式上的选择,其结果就是 “人译人殊、千人千译” [3] ,例如:慕斯-慕司-慕丝(mousse)、莫基多-莫吉多(mokido),前例音译部分使用的汉字为同音字,后例音译部分使用的汉字皆为近音字。

    3.2 外来词引入时的地域不同

    外来概念译词进入汉语一般有两个路径:一是直接进入民族共同语;另一种是先进入方言区,然后吸收进民族共同语。造成外来词异形形式的存在主要是后一种情况。英源外来词多是在近现代伴随着西方物产、文化一同进入中国的,首先进入香港、上海等曾经的殖民地和改革开放前沿区域,随后逐渐进入其他方言区,这一现象也反映在音译词或音译部分的用字上,不同地区在接受外来概念时,会根据本地的方言语音系统进行翻译,方言发音不同,音译用字也不同,造成外来词产生变异,例如:

    金酒-琴酒-毡酒-珍酒(gin):杜松子酒,一种荷兰风味的中性烈酒

    “琴酒”由上海话翻译,主要用于台湾,“毡酒”由粤语翻译,“珍酒”由闽语翻译,“金酒”为北京话或普通话翻译。

    “汉语在吸收外来词时明显有着自己的制约机制,这种机制的形成既有语言内部的原因,也有社会背景等外部原因”[4]。两岸三地的地域不同及其承载的多种交织的差异在外来词的译借上存在很大差异。如表1所示。

    两岸三地同实异名情况对比表

    英语源词

    中国大陆

    香港

    台湾

    Cream

    奶油

    忌廉

    奶油

    Sandwich

    三明治

    三文治

    三明治

    Strawberry

    草莓

    士多啤梨

    草莓

    Cheese

    奶酪

    芝士

    起司

    Jam

    果酱

    果占

    果酱

    Gin

    金酒

    毡酒

    琴酒

    Yogurt

    酸奶

    乳酪

    优格

    中国大陆历史文化积淀深厚,大陆人民思想相对传统保守,外来词的译借大多中规中矩、严谨大方,讲究词的书写形式与词义之间的内在联系。台湾“由于特殊的历史政治原因,其外来词具有‘边缘混合着中心’的特殊色彩。”[5]表现为某些外来事物的在称名上与大陆一致,但部分外来词如“奇异果”与大陆截然不同,表意的同时保留外来词中的音译形式以增添新鲜时尚感。香港通行的外来词译名以音译居多,而且选用的汉字大多只作为记音符号单纯表音,汉字表意功能并不突出,如“忌廉”“士多啤梨”等,区别于大陆的严谨传统,更加灵活、跳脱。改革开放以后,香港回归,两岸三通,经济文化交流日益频繁,众多通行于港台的外来词进入大陆,形成了多种译名并存的情况。

    另外,有时为了更加新颖和吸引关注,商家会故意采取港台的音译形式, “这种求新尚异的心态也包括对外来食物的描述上尽量去使用更新式的外来词,甚至于中国本来就有的东西,也用洋名来称呼,如‘草莓’叫‘士多啤梨’。”[6]这种风尚的流行,说明人们对外来事物的接受程度大大提高,民族文化心理更加包容、多元,在丰富汉语内涵的同时,使外来词的多个异形形式长期共存。

    3.3 汉语词的表意倾向性与外来词强势音译的撕扯

    “汉字的本质特征之一就在于它是音形义的统一体,一个音节、一个形体、一个意义,三者密不可分。有音必有形,有形必有义。只要使用了汉字,就很难避开汉字代表的意义”[7]。将外语词译写,使其成为汉语词汇中的一部分,是汉语词汇能够保持生命力的源泉之一。但使外来词进入汉语词汇,尤其转译食物类词语时,一个恰当的译名对于“民以食为天”的民族来讲是多么重要,这一点,从我们菜名的专业称名中可见一斑。同时,中国人对任何事物的好恶和讲究顺口吉利、雅俗共赏的文化特征也都蕴含其中。

    按照罗常培“飞鸟安禽、水族著鱼”[8]的说法,音译选字,会选用与指称对象一致的形旁提示意义,比如“lemon”,从纯音译角度来说,“黎蒙”更接近英文单词的发音,但这两个字表意效果差,无法使人通过字形联想到水果,而“柠檬”二字形旁皆为“木”,字形上充分利用表意功能,与所指实物更匹配,而且用字新颖,能够激发人的好奇心,引起关注,因此逐渐取代其他异形形式,成为主流译名。

    为了兼顾表意,还有一部分外来词在音译汉字确定以后,在其后添加表事物类别的词来标记外来概念,比如“啤儿-啤酒”“甘培-碧根果”。又或者将英源词的一部分音译,另一部分意译,比如“打打-塔塔酱”“新奇士-新奇士橙”。这类外来词表意的明确性虽不如意译高,但可以给使用者带来新潮的使用感受,丰富了汉语词汇系统,为人们所喜闻乐见,因此大量存在于日常生活中。这些表意充分、意义美好的译名大多是后天选择或人为规定的,也是对外来词在一定程度上的规范和改造,因此出现时间较晚,而且会和原始译名共存一段时间,因而产生了异形形式。

    3.4 英语语音变体产生的差异

    英语的世界性传播使其产生了大量变体,其中,使用英式英语和美式英语的群体最为庞大,逐渐成为两股主流。两种变体在语音、拼写和词汇等各个方面都存在着差异,尤以语音差异对汉语外来词的影响最为显著。在《外来词》收录的129组食物类异形外来词中,有50项是因英式英语和美式英语之间语音的细微差异而产生的同实异形词,占所有食物类英源同实异形外来词的37%。如“bourbon”在英式英语中读作[?b??b?n],读音与“巴本”相似,而在美式英语中读作[?b??rb?n],读音与“波旁”更为相似,所以在汉语中出现了两个同实异形外来词“巴本酒”和“波旁酒”。英式英语和美式英语在读音上的细微差异也使得汉语中的英源食物类同实异形外来词产生了多种异形形式。

    4 同实异形食物类外来词竞争的制约因素

    从社会行为的角度看待称名变异,称名变异本质上是一种语言行为,具有多种可能性,刘晓波[9]将这种可能称为“社会称名潜势”,即“多个个体语言使用者创造的词语称名构成了一个供社会选择的多种可能性的范围,”并认为“社会称名潜势”“最终经历社会选择过程”,“实现了个体言语行为向社会语言行为的转变”。

    “外来概念”在被译借进入汉语时,由于翻译的个体不同,这种二次称名也会具有不同的“社会称名潜势”。同一概念外来词形式称名虽然有两个甚至更多,但语言的经济原则不允许这些异形称名形式的共时、同空间的长时间存在,这些异形称名“最终经历社会选择”,最终只会有一种或两种形式成为“实现了个体言语行为向社会语言行为”转变的“规范”形式。

    异形外来词进行自然的约定、确定最终形式需要一个自觉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有很多制约因素,我们将可能的因素一一列出,验证其在每个同实异形外来词选择最终确定形式中的作用,以期发现人们对同实异形外来词主词条的选择规律。

    4.1 读音的还原

    异形外来词的多个异形形式中,如果这些变异都是音译形式的译词,那么,读音还原程度高的形式更容易为大众接受,成为主条。在《外来词》收录的129组食物类同实异形外来词中,最终确定形式为读音还原程度更高的音译外来词有84项,占65%,说明读音还原程度相对较高的变体更易成为主条。如,由“pie”译借而来的外来词有四个异形形式: “派“排“攀“批最终确定的主条为读音和声调都更有相似性的“派”。值得特别注意的是,其中最终确定形式为接近英式英语发音的有82项,接近美式英语发音的2项,说明更接近英式发音的变体更易成为主条。如“bourbon”最终确定的主条为更接近英式发音的“巴本酒”,而不是美式发音的“波旁酒”。

    4.2 表意的明确

    在《外来词》收录的129组食物类异形外来词中,最终确定形式为音译加类名或半音译半意译形式的共72项,再加上2项音译兼意译的形式,共74项,几乎占所收录的词数的一半。不难看出,无论是“音译加类属名”还是“半音译半意译”“音译兼意译”译写方式的选择,都让形式的称名与概念内容有了或多或少的联系,使能指与所指挂钩。

    赵元任[10]曾指出:汉语语素单音节现象的压倒优势使人们倾向于把每个字、每个音节都看作是有意义的,甚至把没有意义的音节也看成有意义,这一认知倾向根深蒂固。例如:曾经把“葡萄”写作“蒲桃”;上海人曾管末班电车叫“赖四卡”(last car),因而把倒数第二班车叫“赖三卡”。当然,如今也不乏类似纯音节变语素化的例证,如“粉丝fans)中的“粉”等。

    表意文字的义和形,如影随形,难以分离。汉字属于表意文字,表意符号的汉字被用来拟写所译借的西语的音节和音位,常常会使其原本带有的意译对读者造成某种提示作用。所以在音译词用字的选择上,人们会倾向选择那些从字形可以推出意义的形式,如上文提到的借助形旁提示词义类属的“柠檬”“吐司”“咖喱”“咖啡”“雪茄”。“雪茄”,曾有“雪加”这个音译词形,“雪茄”与“雪加”在读音没有差异,也都不能构成完整的意义组合。但最终“雪茄”这一词形被母语者认可,正是因为其形旁可以提示词义类属,表意上更为清晰明确。

    4.3 形式的简洁

    音译用字本质上是用来记音的,音译时要注意避免使用难认、难写、难记的,这也是在遵循语言的经济原则。在129组食物类英源同实异形外来词中,有36组外来词在同等条件下选择了更为常用和笔画数少的汉字作为最终确定词条。比如,抛弃“喴士忌”使用“威士忌”,抛弃“雪醴酒”使用“雪利酒”。

    形式上的简洁还表现为词条长度适中。数据显示:“20062014年《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的年度新词语的量化数据,统计表明这九年间的新词语以三音节新词语居多,约占所有新词语(5264)46.26%[11]。本研究129组食物类异形外来词中,被选择出的称名形式,双音节45组,三音节54组,占总数的76.74%,这也符合汉语词汇发展音节的规律。也就是说,部分多音节的食物类外来词的确被社会无情地淘汰掉了。

    4.4 文化心理的崇雅避俗

    语言是民族文化的一部分,也是民族文化的载体,尤其是食物类词语。异形称名在进行自然约定并最终选择一个称名形式的过程中,必然会受到中国人趋吉避凶、求雅避俗的文化心理的制约。人们通常会选择积极阳光、文雅吉利的字,通过字形自带的优美含义,给“食物”称名的使(食)用者带去听觉、视觉的美好体验。比如 “吉力丁”,主条为“吉利丁”,与被竞争下去的异形形式“吉力”相比,“吉利”两字完全符合中国人追求大吉大利的心理,因此成为主条。另如,主条译为“美乃滋”的一种蛋黄酱,与被竞争下去的异形形式“马乃滋”相比,“美”比“马”更符合中国人求雅求吉的心理,让使用者产生“滋味美好”的联想,因此成为主条。还有一些外来词在选择音译汉字的时候,还会启用汉字的意义,将每个字的意义组合起来赋予外来词意义,比如“可口可乐”和“优格”,使人一看名称就能联想到产品质量优良。再比如译为“金汤力”的著名鸡尾酒,“金”“汤”“力”三个字分别赋予外来词颜色、质感、功能意义,虽然这种意义不是外来词本身拥有的,但因为符合了中国人根据字形推测词义的心理预期,大众使用频率高,所以渐渐成为主流形式。

    通过对129组食物类英源同实异形外来词进行读音相似性、表意明确性、形式的简洁、崇雅避俗等特征量化分析后,我们发现各类因素影响顺序为:形式简洁>读音相似>表意明确>崇雅避俗,且在翻译方式相同和翻译方式不同的食物类英源同实异形外来词中表现一致。

    5 结语

    通过对《外来词》中食物类英源异形外来词的分析,55.56%的英源汉语异形外来词有两个异形,拥有三个异形和四个异形的英源汉语异形外来词占比也较大。根据我们分析,食物类外来词形式称名变异的状况如下:129组食物类同实异形外来词中,译借方式相同的同实异形共85组,占总数的65.89%;译借方式不同的同实异形共40组,占总数的31.01%;除此之外还包括缩略形式与全称形式的变异共2组,普遍与限定的变异共2组。我们还发现,译借方式相同的情况中因音译部分不同产生异形的共78组;译借方式不同造成的变异中,每一组均包含音译词。也就是说,食物类外来词形式称名的变异主要是由于译音不同产生的。

    食物类外来词同实异形产生的原因无外乎以下几点:汉语中存在大量音同音近字,为外语词的译写提供了多种选择;在各地区相对独立的情况下,外来词在不同地域产生、流行,受当地各种因素的影响,也会产生不同的变异;随着时间的推移,译词的日趋完美,后起的表意明确的称名形式,在一段时间内,在某些领域与已经在使用的称名形式共存,这也会造成异形形式。或许,异形形式在不同的时空曾经有多个,但语言的经济性绝不允许这种“冗余”的存在,促使语言系统进行调整,“权威模式”对其进行适当的干预,因此,在众多的异形中,最终会确定一个或两个为其约定俗成的“规范”形式。与“医药类称名”选择的影响因素主要为“权威模式”不同[12],人们对不同形式的食物外来词称名的选择,遵循如下规律:形式的简洁>读音相似性>表意明确性>崇雅避俗。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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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金项目:全国科学技术名词审定委员会科研项目“外源同实异名科技名词的演变与变异研究”(YB2019016)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


    冯海霞 (1978—),女,鲁东大学文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国家语委汉语辞书研究中心-语文辞书研究室主任,美国布兰迪斯大学访问学者。主要研究领域为词汇学、词典学、术语学、汉外语言对比等方向。主持国家级、省部级等各类项目共10项,出版学术专著2部,在《中国语文》等核心期刊发表论文近20篇。

    通信方式:haixia872@163.com


    刘子琪(1998—),女,鲁东大学硕士研究生,通信方式:1420244536@qq.com

    张丹丹(1992—),女,鲁东大学硕士研究生,通信方式:386850198@qq.com

  • 发布日期: 2021-10-21  浏览: 29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