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语广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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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魏亮(《中国科技术语》杂志社)
西瓜(来自watermelon - Bing images)
炎炎夏日,冰镇西瓜是人们的最爱之一,诚为消暑解渴之佳品,而其一大特点就是水分特别多,水含量高达93%①,在英语中,它就叫作“水瓜”(watermelon)。也许有人会以此认为西瓜产自雨水丰沛的地区,其实恰恰相反,西瓜本是一种沙漠植物,原产非洲,当今西瓜栽培已遍布中国各地,但新疆西瓜仍是上品。新疆的另一特产哈密瓜也是水含量相当高的,并不比西瓜逊色多少。西瓜在食用之外,还有一个特别的功能,那就是在有的地方是用作水源的②——当然只有极其干旱的地区才会用西瓜来取水的。
至于汉语中的“西瓜”之得名,显然是因为它来自西方——在现代,西方指的是欧美;在古代,西方指的是西域,也就是现在的新疆、中亚乃至西亚。而提及西域,可能大多数中国人最先想到的就是汉武帝时期的张骞通西域。张骞带回了西域的各种消息,汉朝因此遣使引进了多种物产,但《史记》和《汉书》提及的水果只有葡萄,其他文献还提到石榴(见于《博物志》),也并无西瓜。然而,现代曾有报道在不止一处的西汉墓中发现了西瓜籽,只是经过再鉴定,其实都是其他植物(如冬瓜)的种子。那么,西瓜是什么时候引进中国的呢?
西瓜的花(来自https://www.garden.eco/watermelon-flowers)
1986年出版的《中国植物志》第73(1)卷唯一给出的西瓜的别名是:“寒瓜”,并注有“陶弘景注”③,这指的应当是《本草纲目》中的注引。陶弘景(456—536)撰有《本草经集注》,但原著已佚,仅有部分内容作为引文保存在《本草纲目》等文献中。实际上陶注仅提到寒瓜,并无寒瓜是西瓜之异称的说明。古代文献中对植物提供的信息普遍是片面的甚至是不准确的,因此所指究竟是何物种往往难以确定。西瓜当然用来消暑,但那是冰镇的效果,其本身并无寒性,况且西瓜也并非都是经过冷藏才吃的,“寒瓜”之名显得牵强。当然,古人臆断西瓜性寒,但如《本草纲目》所言,“西瓜、甜瓜皆属生冷”,“瓜性最寒”,“寒”并算不得西瓜的特性。有学者考辨,“寒瓜”原本指的是在较为寒冷的时节成熟的甜瓜,后来成为颇有影响的西瓜的别称,《本草纲目》中也将“寒瓜”作为西瓜的异名,但是“寒瓜”并未用来专指西瓜,在有的地区也指冬瓜、南瓜、丝瓜(秋瓜)之类④。现今,“寒瓜”作为西瓜之别名,大约已经鲜为人知。
“西瓜”在世界的起源曾长期存在争议,但随着现代科技手段的应用,西瓜诞生与传播的历史已日渐清晰和确凿。根据最新的基因层面的研究,苏丹野生西瓜是现代全世界西瓜的祖先,而埃及和苏丹也是世界上最早食用西瓜的地区,在埃及的墓葬中见有西瓜籽,墓室壁画中也可见西瓜的图像。只是,当时的西瓜吃的是籽,而不是瓤。现代的食用西瓜一般是红瓤或黄瓤的,而原始的野生西瓜是白瓤的。当然,古埃及人并非因为瓤的颜色不够诱人才不去吃它的,而是因为,野生的西瓜瓤是不甜的,有的甚至还是苦的⑤。
埃及法老墓壁画中的西瓜(距今约4000年)(引自杨富学、程嘉静、郎娜尔丹,《西瓜由高昌回鹘入契丹路径问题考辨》,载于《丝绸之路研究集刊》第七辑)
西瓜向世界各地的播散,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有研究称迟至8、9世纪才传播到中亚⑥,至于传到中国,据《新五代史·四夷附录第二》,契丹攻破回纥(924年)而引种了西瓜。又据洪皓(1088—1155)《松漠纪闻》,西瓜进一步引进宋朝,则已到了南宋初年⑦。《中国植物志》称“金、元时始传入我国”,这显然是不准确的,因为在金之前的契丹(辽)就已经引入了,而且回纥也是中国古代的地区政权。再从引证来看,将陶弘景注的“寒瓜”作为西瓜的别名,说明在南北朝中国的江南就已经有西瓜了,这也是自相矛盾的。
综合来看,西瓜应当是大约在9世纪引进中国的。进入中原和江南更晚,大约到了元代才普及。
“西瓜”在汉语中最早即以此名相称,在一度有“寒瓜”的干扰之外,还有一个值得一提的名称,那就是“水瓜”。“水瓜”是“丝瓜”的别称⑧⑨,丝瓜的含水量甚至比西瓜还高,比西瓜更有资格称“水瓜”,只是,西瓜是水果,而丝瓜是蔬菜,烹饪之后可能也就体验不到鲜果入口的那种水感了。
然而在现代,虽然算不上一个普及的名称,但“水瓜”在有的情况下确用来指西瓜的。这会让人想到是来自英语watermelon的仿译,其实也可能是来自日语的借词,日语中表示西瓜的一种汉字写法就是“水瓜”⑩,当然,说到来源,应该还是英语的watermelon。
注释
①http://bioweb.uwlax.edu/bio203/s2012/montesin_elis/classification.htm
②刘启振、王思明,《西瓜的起源及其在全球的传播》(《海交史研究》2020年第4期)③Citrullus lanatus (Thunb.) Matsum. et Nakai (iplant.cn)
④刘启振,《寒瓜与西瓜辨析:“寒瓜”概念的传承、演变和认知》(《农业考古》2021年第4期)。此文指出李时珍“将西瓜也视为甜瓜的一种”,并不准确。其实《本草纲目》中是明确将西瓜与甜瓜分开的,西瓜当时已非罕见之物,二者大相径庭,是难以混淆的。李时珍既将永嘉“寒瓜”视作西瓜,又将“永嘉之寒瓜”与“西蜀之温瓜”等并列为甜瓜的一种,是将出自古代文献的“寒瓜”这一概念给予了双重定位,而并非把西瓜也看成了甜瓜。
⑤《最新研究揭秘现代西瓜起源》(《中国科学探险》2022年第1期)
⑥黄胜璋,《西瓜引种中国与发展考信录》(《农业考古》2005年第1期)
⑦赵健,《我国西瓜的起源问题》(《寻根》2020年第1期)
⑧张雨晴、王思明,《丝瓜在中国的引种和传播》(《农业考古》2021年第6期)
⑨曹植在《求祭先王表》中提及“水瓜”,因并无描述,不知所指为何瓜。但另有异文为“冰瓜”,疑“水瓜”系因形近而讹。“水瓜”在前后长时期的历史文献中可能是孤例。而且,“先王”指魏王曹操,曹操在建安二十五年(220年)正月病逝,表中提及“计先王崩来,未能半岁”,而“夏节方到”,这与“冰瓜”的时节正相符合。曹植讲到羊猪牛(太牢之具)自己就能办,杏自己的县里也有,鳆鱼(鲍鱼)也请人送了,只有“冰瓜五枚,白柰二十枚”需要向皇上(汉献帝刘协)乞请,而夏季冰镇的瓜当时是相当珍贵的。
⑩孙美玲,《关于〈日本饮食文化的起源〉中单词的翻译实践报告》(延边大学2021年硕士学位论文)第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