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摘要 汉语接受外来词的研究一直以音译和传统意义上的意译为主,对意译的另一种类型——仿译则重视不够。本文指出仿译具有以下四个特点:弥补了音译和意译的不足;为双语词典提供等值词,丰富了汉语词汇和汉语的表现力;满足了语言使用者求新、求简、求异的语言心理;具有“可还原性”,体现了词的理据,便于学术和文化交流。在信息传播讲求快节奏、高效率的今天,仿译将会被越来越多地用来为外来新词确定译名。
语言同文化一样很少是自足的,交际的需要通常都会引起语言之间直接或间接的接触和相互影响,一种语言对另一种语言最简单的影响莫过于词的“借贷”[1],这样就产生了外来词。作为语言文化接触和交流的产物,外来词被称为“文化交流的结晶”和“异文化的使者”[2]。国内语言学界对外来词的研究热情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始终不减,并有持续升温,愈演愈烈之势。在汉语吸收外来词的研究中,人们或从借音和借形的角度,把目光投向音译词和来自日语的英语借词,或关注传统意义上的意译①,即“描写词”(descriptive form),如收音机、电话、青霉素、发动机等。意译的另一种类型——用本族语言的材料逐一翻译原词的语素,把原词的意义和内部构成形式都转植过来的仿译[3]却备受冷落。仿译①被认为“不是真正的外来词”[4];这种“意义借用”(semantic borrowing)不能算作“意译外来词”[5];甚至认为外来词吸纳过程中,这种字面直译不受欢迎[6]。其实,用仿译词表达外来新概念和新事物的历史由来已久,在各种语言中都普遍存在。英语almighty(all+mighty=almighty全部+强大的=全能的)一词就是按照拉丁语omnipotens(拉丁语:omni+potens=omnipotens全部+有能力的=全能的)仿译而来,power politics“强权政治”和superman“超人”则来自德语Machtpolitic和bermensch;古代汉译佛经中也有大量的仿译词语。如“devānām-priya”,梵语意为“天神所喜爱的”,本是古印度著名国王阿育王的头衔,后来成了一个习惯语,即傻瓜,佛典按字面译作“天爱”[7]。目前,伴随着外来新概念、新名词的不断涌现和人们对这类新事物认识的深化,仿译越来越多地被各种媒体和翻译人员采用。仿译词铺天盖地地涌现出来。虚拟现实(virtual reality)、蓝牙技术(blue teeth technology)、垃圾邮件(junk mail)、红眼航班(red-eye flight)、数字鸿沟(digital divide)、猎头(head-hunting)、洗钱(money-laundry)、地球村(global village)、第一夫人(the first lady)、性骚扰(sexual harassment)、空巢症(empty nest syndrome)、咖啡伴侣(coffee mate)、零容忍(zero tolerance)、第一时间(first time)、实时(real time)等仿译词人们已是耳熟能详。仿译在外来词翻译及新词译名确定中的普及和重要性可见一斑。本文着重探讨仿译的四个特点:弥补音译和意译的不足;为双语词典提供等值词,丰富了汉语词汇和汉语的表现力;满足了语言使用者求新、求简、求异的语言心理;具有“可还原性”,体现了词的理据,便于学术和文化交流。希望借此能引起翻译界对仿译的关注和进一步研究,同时,也为双语词典编纂和新词语规范提供一些借鉴意见。
1.仿译弥补了音译和意译的不足。音译尽管有时能起到时尚新潮、诙谐戏谑的语用效果。[8]前者如派对(party)、舍宾(shaping)、塔(tart)、派(pie)、蔻(cute)、秀(show),后者如猫(modem)、伊妹儿(e-mail)、黑客(hacker)等都是成功的音译外来词,但受到汉语书写系统表意性所带来的“顾名思义”、“望文生义”特性的影响,数量毕竟不多。因为大多数汉字不仅是音节的符号,而且是意义的标志。当新词出现时,人们习惯地期待这一词语应有一定的理据。[9]另一方面,尽管汉语接受外来词时有意译的优良传统,而且意译符合汉语的构词特征,迎合了汉语上述“因形见义”的特性,意译也存在下面的问题:首先,不同译者理解角度和深度不同,译名难以统一;其次,定名容易出现或模糊笼统、或过分细化的倾向,对概念约束太死,难以适应词义的扩展和伸延;最后,意译难以表达外来文化的“原汁原味”[6]。
仿译就弥补了音译和意译的上述不足。仿译是用本族语言的构词材料和规则构成的新词,因此,首先克服了音译怪诞荒谬、诘屈聱牙、毫无理据的弊端,如苦迭打(coup d'état)、德律风(telephone)、伯里玺天德(president)等一类的译名;同时,仿译又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意译译名不易统一、难以传达异域文化的问题。下面以光学术语“X射线”为例来具体说明仿译的这一特点。
德国物理学家伦琴(Rontgen)于1895年发现了一种神秘的射线,他采用表示未知数的X将这种新的射线命名为X ray。两年后这种新发现就被介绍到中国来,当时把它译为通物电光,以后又译为然根光(Rontgen的音译)、照骨之法、曷格斯光镜等,最后才译为伦琴射线和目前使用最广的X射线(X射线可以认为是一种极端的仿译,即直接借用拉丁字母和仿译的混合,我们不妨暂且称之为混形仿译词)。与音译“曷格斯光镜”、意译“通物电光”“照骨之法”相比,仿译“X射线”没有了“曷格斯光镜”的拗口,也不会产生因观察角度不同而带来的两种意译的各执一端;表示未知的“X”在表明其外来身份的同时,还能让人联想到这种射线的神秘莫测,充分显示了仿译在翻译外来词时的独到之处(另一个与此类似的典型例子是仿译词“X一代”,详见以下关于culture shock、Generation X、virtual reality、affluenza、sound bite五个合成词译名的讨论)。
2.仿译能够为双语词典提供等值词,丰富了汉语词汇和汉语的表现力。双语词典编纂者最重要的任务是在译语中为原语的词汇单位找到对应词。[10]仿译可以有效地解决这个问题。利用仿译翻译的新词往往形神兼备,简洁生动,能起到丰富汉语词汇的作用;为双语词典编纂和跨文化翻译提供“等值词”[11]。赵元任也认为,文化不同,并不总是给词典编者造成困难。如果译语是用译借形式并被采用,那么在词典中就会有非常简单的等价词。[12]在双语词典的编纂实践中,当词目所指的对象在目的语中缺乏现成的对应词时,把源语词的构词成分分别直译出来然后组合成一个仿造词,也是提供插入对应词(insertible equivalent)的一种常见做法。[13]完全融入目的语词汇中的仿译词将最终成为该语言的有机组成部分而列入词典。[14]《英汉大词典》及其《补编》就利用仿译(必要时附加说明)的策略,避免了措辞冗赘,使释义简明扼要,尤其是避免了一般双语词典在处理文化局限词时迻译英语词典释义的做法,如:
diploma tax(苏联政府向要求移居外国的苏联公民征收的)文凭税
double bind 1.【心】双重约束(原指父或母对子女用完全相反的信息强制其服从,后泛指类似的经验)。2.……
《补编》中收入的nanny state(管理过度的)保姆式国家、learned helplessness 习得性无助、second virginity二度贞洁(指有过性行为后所奉行的独身生活)、glass ceiling 玻璃天花板(指视若无形而实际存在的对妇女、少数族裔成员晋升时设置的极限)等都是成功运用仿译的典型范例。有些辞书评论家忽视了《补编》在选定译名时所遵循的可还原性即仿译原则,认为glass ceiling(玻璃天花板)、hate crime(仇视犯罪)、information highway(信息高速公路)等新词的翻译有误,[15-16]这是有失公允的。
仿译在为双语词典提供等值词、丰富汉语词汇的同时,也增强了汉语的表现力。汉语中一些能产性很强的新词缀就是受仿译的影响,如零税率(zero-rate)、零排放(zero release)、零误差(zero-error)、零容忍(zero tolerance)、零增长(zero growth)等仿译词中的“零”以及“负”(negative)和“后”(post-)等前缀都来自英语。另一个使用广泛的类后缀“门”也是来自英语“watergate”的仿译“水门”,表示各种丑闻,被各种媒体频频使用。如下列标题:
广东“婚礼门”何时揭秘(《新民周刊》,2005年第12期)
追究“招生门”漏洞,监管缺位造成五大软肋(《解放日报》,2004-08-18)
南师大陪舞门事件:今夜无人道歉(红网,2004-11-05)
3.仿译满足了语言使用者求新、求简、求异的语言心理。仿译词用目标语的语言符号最大限度地传递了源语词的异国文化特色,很好地表达了外国特有的新概念和新事物,[11]满足了语言使用者“求异”“求新”的心理。如《英汉大词典》中disk jockey的释义“<口>(广播或电视台的)流行音乐唱片节目播音员”就没有经由港台传入大陆的仿译“唱片骑师”更为流行通用。此外,目前频频见诸于报端的“第一夫人”(the first lady)、“割喉式竞争”(cut-throat competition)和“伴侣动物”(companion animal)就比平铺直叙的“美国总统夫人”、“激烈竞争”和“宠物”更形象生动,这些都显示了仿译词“洋味十足”、新奇独特的个性;同时,仿译词言简意丰,比相应的意译词往往要简洁精练,满足了语言使用者“求简”的心理,同时也符合语言学中的经济原则。毕竟,语言都有一种内在的趋势,力求表达上的精简,[1]这也是仿译受到青睐的重要原因之一,如“峰会”(summit meeting)、“超市”(supermarket)就要比“政府首脑会议”和“自选市场”简练形象。
刘英凯从“异化”翻译的角度,曾对翻译中这种出于求新、求异、求简心理而采取的陌生化(defamiliarization)原则进行过论述。[17]他从表达的精确化,信息传递的简洁性,信息交流的直接性,语言的求新求异性以及美学格局的再现等原则出发,对当今信息时代翻译中陌生化原则的必要性和不可避免进行了探讨。这些原则也正是仿译产生的社会文化背景,为目前汉语中仿译词的不断增多作了最有力的诠释。他还具体指出汉语在翻译中出于新异原则对原语形式的吸收可以表现在音位层、词头(前缀)层、词尾(后缀)层、词汇层、语义层、词组层、习语层、修辞层、语法层、篇章层及文体层等11个层次上。[18]这里的词汇层就表现为大量仿译词的出现,如他举出的误导(mislead)、热身赛(warm-up match,可缩写为warm-up)等即属此类。
4.仿译具有“可还原性”,体现了词的理据,便于文化和学术交流。谭载喜在讨论国外翻译研究类术语汉译时提出了“透明”(transparent)的原则,即紧贴术语原意,通过采用“字面对等”的直译法,使译文读者“透过”译文的字面看到源语言文化的特征,能或多或少从译文追溯或回译到原文,并认为“透明”是翻译过程中保证源术语“准确”性的重要原则。[19]这里的“透明”就是仿译,它把源语词语的理据成功地移植到了目的语中,保证了术语的科学性和准确性,便于国际间的文化和学术交流,为术语译名统一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因此,仿译在科技术语的翻译中应用尤为广泛。对专业人士来说,这类词组作为一个符号的识别特征特别明显,过多的解释很难让读者通过回译的方法与原文对号入座,加之科技语言贵在简洁,因此这种重现原文结构(即仿译)的译法在科技语篇中就比较常见。[20]如national treatment(国民待遇)、opportunity cost(机会成本)、one-stop shopping(一站式购物)、address stream(地址流)、page buffer(页缓冲区)、peak load(峰值负荷)等均属此类。学界关于culture shock、Generation X、virtual reality、affluenza、sound bite五个合成词译名的争论(见表)就可以用仿译来解决:
如果我们用“仿译”来验证上面几个复合新词的译名,就会发现,对于上述五个合成词(affluenza由affluence和influenza拼缀而成,实质上还是用合成法构成),译名最能体现原词的构成,即原词理据的译名分别是:文化休克、X一代、虚拟现实、富裕流感、咬音(译为“咬音”,可使人联想到汉语中的“咬文嚼字”,也有人把该词译作“音啃”。但考虑到英语中宾动结构的复合词汉语多以动宾结构翻译过来,如sightseeing,housekeeping,brainwash等译作“观光”“管家”“洗脑”,故取“咬音”)。可见,仿译为新词语译名的预测及规范提供了一个崭新的视角,可以为新词词典和双语词典的编纂提供借鉴意见。外来新词语的使用者多为年轻人群体,追求时尚的心理、标新立异的个性,与媒体特别是“第四媒体”——网络的亲密接触,快速的生活节奏,都使得他们在接受英语外来新词时表现出鲜明的个性和时代烙印。仿译词恰好符合这一特征,既免除了译者费尽心思选择音译用字的苦恼,又避免了意译带来的译名杂乱。从语言使用的角度来讲,仿译体现了语言使用者追求时尚、崇尚异域文化的语言心理,也符合语言使用中的经济省力原则。同时,仿译也保证了术语的科学性、准确性和透明性,便于与国外科技文献接轨,促进了国际交往。当然,正如音译和意译在吸收外来词时存在这样或那样的问题一样,仿译的使用也要采取适度和循序渐进的方针,充分考虑受众对异文化的接受程度,否则容易走进“硬译”“死译”和“呆译”的怪圈。如使用不当,这种手法甚至可能接近非翻译(non-translation)。[14]在引进异国文化概念时,随着异己因素引入幅度的加大,中华文化母体的排异敏感度也在大幅度降低。[21]新世纪的仿译词,在介绍外来新事物,新概念、确定外来词的译名方面将会发挥更大的作用,如何利用仿译为双语词典编纂和语言规范服务也将会引起越来越多研究者的关注。
* 表中括号内为相应译者姓名。此部分可参考陆谷孙等:《英汉大词典补编》,上海译文出版社,1999;邓海:《“culture shock”何译为佳》,《中国翻译》,2003(1),86-87页;冯奇,万华:《也谈culture shouck——与邓海先生商榷》,《中国翻译》,2003(4),81页;张经浩:《谈Culture Shock的汉译》,《英语世界》,2004(8),115-116页;周新:《Generation X究竟怎么译为好》,《中国翻译》,2001(5),61页;孙文龙:《也说Generation X的译名问题》,《中国翻译》,2002(2),53-54页;任静生:《是已知不是未知——为Generation X的汉译正名》,《上海科技翻译》,2003(2),51页;袁品荣:《Virtual reality 翻译种种》,《上海科技翻译》,1998 (3),41-42页;张美芳:《I.T.术语汉译问题探讨》,《上海科技翻译》,2002(1),43页;罗选民(译注):“Affluenza”(富裕流感),《英语世界》,2004(8),44页;旋元佑:《TIME 时代经典用词》(人文篇),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98,106页;杜念嘉:《英美新流行词语用法》(胡鹤年,杜苕译),北京: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1994,375-37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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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外来词的意译包括描写译和仿译,但由于仿译一直被排斥在外来词的讨论范围之外,所以,外来词中的意译往往被狭义地理解成了描写词。若无特别说明,本文中提到的意译均指传统意义上的意译,即描写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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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国内语言学界对这种接受外来词的方法有不同的称谓。叶蜚声、徐通锵(《语言学纲要》,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和高名凯、石安石(《语言学概论》,北京:中华书局,1963)称其为“仿译”,王力(《汉语史稿》,北京:中华书局,1980)用“摹借”;用这种方法翻译的外来词,赵元任称作“译借词”,罗常培(《语言与文化》,北京:北京出版社,2003)则叫它“借译词”;《现代语言学词典》(David Crystal著,沈家煊译,商务印书馆,2000)和《英汉大词典》(陆谷孙主编,上海译文出版社,1993)则把英语对应词calque译作“仿造词(语)”。本文采用“仿译”,以便与外来词翻译法中的“音译”、“意译”形成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