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科技术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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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词随笔(四): 为什么会有这样多的化学用字

石磬   

  1. 北京师范大学 100875
  • 出版日期:2001-06-15 发布日期:2001-06-15

Jottings on Chinese Terms (4):The Reason of Using So Many Chinese Chemical Characters

Shi Qing   

  • Online:2001-06-15 Published:2001-06-15

摘要: 苏培成《造新汉字的现状应当改变》(科技术语研究1999年第3期)一文提出了一个值得化学家们深思的命题:化学用字在汉字新造字中占有相当的比例,至今还在造,走的是一百多年前江南制造局的老路,请化学家考虑,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苏文不解:为什么把“养气”、“轻气”、“淡气”叫做“氧”、“氢”、“氮”,把“白金”叫做“铂”,把“白铅”叫做“锌”?为什么要造出四五百个“有机化学新字”来?为什么至今还在造生僻冷门的化学用字?
苏文指出:语言学家早就提出用汉语拼音转写国外的科技术语,例如,“锿”改为“Einsteini”,“钔”改为“Mendelivi”,……。如果这个目的能够达到,我国科技术语的面貌将焕然一新,科技的发展将由于术语的革新而得到方便。拼音转写已经提倡了许多年,可是至今还没有被采用。是理论上还有不妥之处,还是习惯势力在阻挠,还是兼而有之?
鄙人也提不出解决化学用字过多的万全之策,但作为一名教化学40年的化学教育工作者,想就为什么会有这样多的化学用字的现状发表点看法,供关心并提出改革化学用字的人参考。
据我的认识,中国化学家和大家一样也是赞成提倡“多用复音词,尽量避免单音词”的。如果化学里作为化学元素的“氧”、“氢”、“氮”可以在造化学词时只以“养气”(O2)、“轻气”(H2)、“淡气”(N2)的形式出现,我相信决不会在清末这样“久远”的时期就造出“氧”、“氢”、“氮”之类的化学新字来,现在更不会造,用诸如“养气”、“轻气”、“淡气”之类就蛮好。问题在于,化学元素不仅仅以单质(即游离态元素)的形态出现,更经常的却是它们彼此结合成化合物,而且变化多端,情形复杂,造个新字才可较好地构建这些化合物的术语,因此这决非化学家们要造麻烦,相反,倒是想把事情简化。试设想:仅就化学里比较简单的物质NO2而言,表为“二养气化淡气”,会不会使人误解为N2(O2)2? 而“二氧化氮”这个由“氧”和“氮”两个化学用字复合的新词却可以避免这种误解,因为“氧”和“氮”不是指单质(O2和N2),而是指元素(O和N)。
汉语构新词的规律看来不只是向复音词这个单一的方向发展,同时还存在一个反向构词规律,即把过多的汉字组成的多音词缩合化。单强调单音词变复音词的方向,忘记多音词变少音词的另一向,可能是对汉语造词规律的片面理解。比如这本杂志的名称,不称“科学技术术语研究”而叫“科技术语研究”。在现实生活里,许多由过多汉字组合的词,人们很喜欢把它们变成缩合词,诸如“治黄”、“核弹”之类。化合物的组成复杂,不用新字会使表达它们的新复合词的音节变得很长,很难为大家接受。有的外国人(主要是拼音文字国家),例如日本人或马来人,他们才习惯多音节词,如“我”,在日本话里是“哇大古西”,这是他们的习惯,汉语系的中国人不习惯。要强迫大家习惯,我看是很难办到。语言的发展有自己的客观规律,硬性规定不行。普通话里“他”、“她”、“它”发音一样,“靠目治,不靠耳治”,“和传声时代的要求背道而驰”。早年鲁迅和瞿秋白两位大学问家,曾经造过一套汉语拼音文字,硬取消“她”和“它”的音,改为“yi”之类(南方话里确用“伊”表示“他”或“她”),使之与“他”(ta)分化,楞就没行通。化学里的“氨”、“胺”、“铵”有点跟“他”、“她”、“它”相似,新华词典规定用不同的声调来区分它们,倒是不仅靠“目治”而且靠“耳治”了,可是化学老师们却普遍不买帐,觉得把“铵”读成“俺”,把“胺”读成“按”,太“侉”,像方言,不像普通话。我们不造“氨”、“胺”、“铵”3个化学字,创造由它们复合的化学术语就会遇到很大困难。这个问题对不大懂得化学的人不太容易说清,但对照这3个汉字的英文单词ammonia,amine和ammonium就可以清楚,之所以英语不用一个词而用3个词,自有它的道理,即它们的内涵不同;同样,我们把它们翻译成汉语,也不可能用一个词,而必须用3个词,于是,我们不可能要求使用汉字熟悉汉语构字规律的人放弃使用偏旁,反而要求他们去掌握西语的词尾变化。下面再举些简单的例子。“烷”是意为“饱和碳氢化合物”的有机化学新字,如果不用烷,当以“氢”和“碳”两字造CH4的术语,也够复杂的。“四氢化碳”、“饱和甲碳氢化物”,如此复杂的多音节词像个术语吗?“正辛烷”(CH3—CH2—CH2—CH2—CH2—CH2—CH2—CH2—CH2—CH3)呢?用这种不造化学新词的思路还真想不出怎么表达。“饱和八碳的氢化物”?你不觉得累?既不造“烷”又不造“烯”,也就不知道“乙烷”(CH3—CH3)和“乙烯”(CH2=CH2)该怎么表达了。如若C6H6不会出现复杂多样的衍生物,何尝不可用“六氢化六碳”或者“环已三烯”来表达,不必造个“苯”字了,可惜客观实际并不这样简单,不按我们的主观意愿来发展。以“苯”为母体的化合物多得不知其数,若在表达它们的新词里都取消“苯”字而代以“久远”时期已经造就的“氢”“碳”之类的字加上数字来修饰,新词的复杂性将难以想象。总之,我以为,化学新字之所以出现,其重要原因之一(我不敢说是全部原因)是我国化学科学的普及、交流、发展的需要,是化学术语本身的简明性、科学性、合理性等特征决定的,是汉语新词构词的两向性客观规律驱动的,不是化学家想增加人们学习本来已经够多的汉字的负担。
前不久,我企图“复活”一个已经死去的古字,建议将fullerenes(碳物质家族中的一类新分子)译为“砆”。苏文提出:“要实现现代汉字的定量,就必须停止造新字,不再复活死字。”看来我的企图是很不合“汉字规范化和标准化”的潮流了。在刚刚发现C60等几种球状碳分子时,我曾建议将fullerenes译为“球碳”,没想造个新字。可是,不久化学家们合成了种类繁多的fullerenes衍生物,IUPAC(国际纯粹化学与应用化学联合会)不得不为此创建一套以fullerenes为母体的化合物的命名体系,才促使我有了复活这个死字的念头。我的主观意愿是为减少含这个母体的化合物的术语的字数,使之变得更简单、更科学、更合理。同时,我在文章里又建议不要仿照“氨”、“胺”、“铵”那样造出“肤”(新义)、“”之类的新字了,因为汉字已经太多了。但并没有就此否定自己造石字偏旁的“砆”的必要性,不信你读读看,例如,“二氢[60-Ih]氮杂砆显然要比用“富勒碳”、“球碳”、 “笼碳”等多音节词代替单音词“砆”复合的“二氢[60-Ih]氮杂富勒碳”、“ 二氢[60-Ih]氮杂球碳”、“ 二氢[60-Ih]氮杂笼碳”之类的术语更简单,语义更清晰。
以上我为造出这样多的化学新字辩解的理由,说到底,只有一个,造了化学新字才使以这些新字组合的“复音词”化学术语变得简单、科学、合理。看来,这种采用单音词为词素构建化学复合词的办法随着化学的发展不会停止下来,只会越来越多。随着新的化合物母体的发现,不得已时,还会造出新字来。我倒是很赞成把“鲤鱼”写成“里鱼”,把“链鱼”改为“连鱼”的。这样的例子还可以举出许许多多。如果语言学家们同意,一定可以废除许许多多汉字,也是很符合“复音词”的潮流的。而且我相信这种改革会行得通,因为它们不会像化学家不断造出新的化合物那样造出复杂多样、字数特别多的“复音词”。查一下《词海》,可以发现,像“鲤”、“鲢”这样的以“鱼”为偏旁的鱼名用字多得很,其中成为鱼的科学术语用字的,比较常见的又组词活跃的,没有“死去”的单字,如、鲫、鱿、鲀、鲂、鲈、鲋、鲐、鲑、鲚、鲟、鲨、鲱……不下30个。把它们的鱼的偏旁都取消代之以“某鱼”行不行?只怕生物学家们不同意,因为这样会使含这些词素的鱼名科学术语音节变长。化学新字尤其如此。试设想:如果不使用“铵”和“硝”(这是古字)只用氧、氮、氢3个化学字,NH4NO2该造一个怎样的术语呢?“二氧氮(酸)四氢(化)氮”?或者更枪毙“氧、氮、氢”,改为“二养气(合)淡气(酸)四轻气(化)淡气”?难道比“亚硝酸铵”更科学、更简明、更合理?自然,我也认为,也许用像“恶坐”、“夫南”、“比定”等复音词代替原来加上口字偏旁的原化学复音词有可能废除一些化学词,不妨试试看。但把“亚硝酸铵”之类改为“亚肖酸安”之类看来要谨慎点,对于可能引起语义混乱的弊病不得不防。
再来讨论,用拼音化代替化学新字是不是一条出路,以令近百年来造的647个化学新字一股脑儿死去了事?在我看来,至少暂时行不通。为什么不先将非化学用字的常用汉字来个“拼音化”呢?例如,干脆先取消“把”、“的”、“和”……这些常用字,代之以“ba”(或“b”)、“de”(或“d”)、“he”(或“h”)。为什么要保留什么“沙发”、“沙龙”、“因特网”之类的外来词呢?干脆在报刊杂志小说论文里的汉字里多多夹杂些诸如一些拼音化的“safa”(或外文字“sofa”,下同)、“salong”(或“salon”)、“interne”(或“internet”)之类“拼音化”的(或用汉语拼音读不出来的外文字的)新词岂不更简单?如果当今的中国老百姓连这样司空见惯的外来语的“拼音化”都接受不了,还奢谈什么化学术语的“拼音化”?就以苏文里举出的拼音化的元素名称为例:“Einsteini”、“Mendelevi”、“Lawrenci”,哪一个是用汉语拼音规则读得出来的?除非再在中学里开一门课,专门学习如何读写这些“拼音化的汉字”。化学里的许多英语单词,如ammonia、ammonium;nitrate、nitrite;……,所差之处只是词尾的曲折变化,还有pyrosulfate、peroxysulfate之类的还要加上前缀,即便汉语拼音真能想方设法用“拼音化”转译了,又如何能使只懂得汉语的普通公众接受这种只有西文才有的造字规律?汉语不是日语。在日语里,用假名来音译carbamide可能不会引起日本人反感,因为日本人从古喜欢多音节,汉语若照此办理,中国人会接受吗?大大不如造个“脲”字等等更易接受。用“脲”字再构建组合词,比起用越来越长的拼音,相信中国人是更容易接受的。如果像日语那样造出汉字+汉语拼音(还该加上曲折的词尾变化)的复合词,中国老百姓能接受得了,能读得懂,能学得了吗?